第五章灵棚下的碎瓷片(1 / 1)

葬礼那天的天,是那种最沉闷的灰。云低低地压在楼顶上,像一块吸饱了眼泪的棉絮,沉甸甸地,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。从凌晨开始,风就没停过,刮过单元楼的铁栏杆,发出“呜呜”的声响,像谁藏在暗处,一声接一声地抽噎。

灵棚搭在单元楼门口的空地上,深蓝色的帆布被风掀得轻轻颤动,像谁压抑着的呼吸。

陈盼的遗像挂在正中央,是高三拍的学籍照,齐肩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嘴角抿着一点浅淡的笑意——乔柚记得这张照片,陈盼当时说“拍得太严肃了,像个小老太太”,现在看来,那点拘谨的笑里,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盼头。

陈建国和林慧坐在灵棚内侧的小马扎上,面前摆着两个掉了漆的白瓷杯,水早就凉透了。林慧穿着洗得发白的黑外套,手指反复摩挲着膝盖上的一块补丁,眼神空茫地落在遗像上,眼眶红肿得像浸了水的棉絮,却没掉一滴泪,只是偶尔喉结动一动,发出细弱的哽咽声。陈建国蹲在旁边,指间的烟烧到了尽头,烫得他猛地缩回手,却没顾上弹烟灰,只是把烟头攥在掌心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
乔柚到的时候,灵棚里只有他们俩。她把那本《唐诗宋词选》放在遗像旁边,书脊上还留着陈盼用红笔写的名字,笔画里带着点少年人的跳脱,又把票根递给林慧。“阿姨,叔叔。”她轻声喊,声音在空旷的棚里荡开,显得格外轻飘。

林慧这才回过神,抬头看她时,眼里的空茫碎了一瞬,涌上来的是细密的疼。“柚子来了。”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抬手想擦眼睛,却发现手上全是褶皱的纹路,“盼盼以前总说,你俩最好……”话说到一半,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抽噎打断,她赶紧别过脸,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。

陈建国站起身,往旁边挪了挪小马扎:“坐吧。”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,藏着一种被碾碎的疲惫。乔柚坐下时,看见他裤脚沾着泥点,大概是凌晨搭灵棚时弄上的,这个平时连袜子都要林慧熨平整的男人,此刻浑身都透着潦倒的颓唐。

“我把书给你带来了。”乔柚对着遗像轻声说,声音被风撕成碎片,“你说想变成西南风,现在风里有书的墨香了。”

棠叙是七点多到的。他没穿平时那件被汗水浸得发灰的篮球服,换了件黑色的短袖衬衫,领口系得紧紧的,喉结上下滚动着,像在咽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。他手里抱着那个磨得发亮的篮球,橡胶表面的纹路里还卡着天台上的水泥灰。走到灵前,他把篮球轻轻放在《唐诗宋词选》旁边,篮球滚了半圈,正好停在遗像下方,像个沉默的守护者。

“她以前总说,你这篮球比人还亲。”乔柚看着他发红的眼眶,低声说。

棠叙“嗯”了一声,指尖摩挲着篮球上的签名——是去年市中学生篮球赛时,陈盼偷偷攒钱给他买的签名篮球,上面有他最喜欢的球员的名字。当时女孩踮着脚,把篮球举得高高的:“等你以后打篮球赛,我就拿着这个去看你,坐在第一排!”现在球还在,说这话的人却不在了。他突然弯腰,用袖子仔细擦着篮球表面的灰,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宝,擦着擦着,肩膀就开始微微发抖。

陈望是被陈建国从网吧揪回来的。他穿着件印着游戏图案的黑T恤,牛仔裤膝盖破了个洞,头发乱糟糟地翘着,嘴里还嘟囔着:“我团战还没打完呢……”话没说完,就被陈建国一把搡进灵棚,男人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:“给你姐跪下!”

陈望踉跄了一下,后腰撞在供桌上,供桌晃了晃,一只白瓷碗“哐当”掉在地上,摔成了碎片。他吓了一跳,却梗着脖子没动,脚边的碎瓷片反射着冷光,像他眼里的倔强:“凭什么?她昨天还骂我偷偷拿她的钱充游戏!”

林慧猛地站起来,想去拉他,却被陈建国按住。男人摇摇头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:“让他说。”

“她说要告诉爸妈!”陈望的声音拔高了些,带着少年人的委屈和愤怒,“还说我是白眼狼,说我这辈子都没出息!”他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瓷片,碎片滑过地面,发出刺耳的声响,“现在她不在了,没人管我了!”

乔柚站在灵棚门口,手里攥着那本《唐诗宋词选》,指节泛白。她想起陈盼昨天跟她说的话,眼里带着点无奈的笑:“我弟又偷我攒的学费,我说了他两句,现在跟我冷战呢。等我去了南方,得给他寄本《小王子》,让他知道什么叫责任。”

陈望的目光落在林慧手里的票根上,突然嗤笑一声:“她就知道看这些没用的!上次我让她陪我去打游戏,她非说要去图书馆,还说我玩物丧志!”他说着,伸手想去够那票根,却被林慧一把拉住。

“小望!”林慧的声音带着哭腔,眼圈红得像充血,“那是你姐最喜欢的……”

“她喜欢的多了!”陈望甩开她的手,后退了两步,后腰又撞在折叠椅上,椅子“嘎吱”响了一声,“她喜欢南方的大学,喜欢那些破书,喜欢管我!现在她走了,你们满意了?”他的声音抖得厉害,眼泪却没掉下来,只是梗着脖子,盯着遗像里的陈盼,像在跟她对峙。

陈建国蹲在地上,一直没说话,此刻却突然抬手,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。“是爸没用……”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,“没听你姐把话说完……”

灵棚里突然安静下来,只有风吹动帆布的声音。陈望愣住了,看着父亲发红的眼眶,嘴唇动了动,却没说出话。他想起上周偷偷听见父母吵架,父亲说“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,让她报师范,早点出来挣钱给你弟攒学费”,姐姐在房间里哭,哭得他心烦,还踹了一脚她的房门。

吊唁的人渐渐多了起来,大多是陈盼的同学。班长捧着一个笔记本,说“这是陈盼整理的错题集,她说要留给学弟学妹”;数学课代表红着眼圈,说“她答应教我解函数题的,还没教呢”。陈望坐在角落的小马扎上,听着这些话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,书包侧袋里露出半截游戏机,是用陈盼攒的钱买的,他昨天还在跟同学炫耀。

有人提到陈盼想办留守儿童读书会,陈望突然嗤笑:“她连我都教不会,还教别人?上次让她教我写作文,她就知道说我字丑!”话没说完,就被一个女生瞪了一眼:“你姐那是为你好!”陈望梗着脖子想反驳,却看见林慧用手背捂着嘴,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,突然把话咽了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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